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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來,教會弟兄每次邀我參加教會舉辦的「爸爸學校」課程,我都搖頭說不,一來我沒有子女,目前不是個爸爸;二來我自認如果當爸爸或是先生,應該都會合格,畢竟我不是性格嚴厲、有暴力傾向或是難以溝通的那種人。

可是開課前幾天,在小組中跟弟兄姊妹分享時,我才反省,離過婚的我能自認是個好先生嗎?而跟爸爸常常講不到兩句話的我,也稱不上是個好兒子吧?於是在大家的慫恿下,只好去報名。上個週末上完課後,我很慶幸自己去上了這個課。

爸爸學校十六個小時的課程包括五堂主題講座:爸爸的影響力、爸爸的男性角色、爸爸的使命、爸爸的靈命、爸爸與家庭。前四堂課上完,組員們會彼此或上台分享,最後一堂課則邀請家人一起參加,並進行畢業禮。

由於所有的參與者都是男性,而且講師的引導有方,大家都很樂於敞開心胸,述說自己內心中平時不欲人知或羞於開口的隱私。課程開始沒多久,主持人隨機叫一位同學上台,問他爸爸在他心中留下的最深刻畫面是什麼?

同學回答說,他十幾歲時,和爸爸肩搭著肩去坐計程車,司機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兩個真像兄弟。」他一直忘不了那情景。

「還有其他印象深刻的畫面嗎?」主持人問。

結果這位同學突然哽咽,斷斷續續的說:「我一直忘不了我讀高中時,爸爸臥病在床,瘦得皮包骨的模樣,那畫面真的很可怕。我十六歲時媽媽就過世了,可是爸爸卻跟著生病,不照顧我和弟妹,整天都躺在床上。我沒有錢,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恨他,為什麼要生病。爸爸病了一年多後走了,讓我變成了孤兒。我多希望爸爸可以跟我肩搭著肩,一直陪在我身邊。」

聽同學在台上痛哭講述這段往事,我有點震驚,原來這位剛剛跟我聊天寒暄,看起來很正常的弟兄,有這麼一段傷痛的過往。

其他人的分享,也同樣的像深海魚雷一樣,一一引爆,震撼我的心海。一位弟兄說他爸爸非常嚴厲,動不動就出拳教訓兄弟姊妹和媽媽。例如有一次,他警告家人不可以把耕種的農作物弄壞,結果有一天他哥哥不小心把半天筍折斷了,於是爸爸就用針線把斷掉的筍子縫在哥哥的耳朵上,讓他耳朵吊著筍子過生活。

那是多麼殘忍的處罰,我幾乎聽不下去。主持人問他,爸爸在他身上有造成影響嗎?他說「有」。他自己當爸爸之後,在家裡也總是用拳頭對付自己的子女與妻子。

這一些分享,打開了學員們的心防,讓同學們明瞭,大家都曾經受過某種程度的傷害,並認識到自己的爸爸和自己,其實都不曉得該怎麼當爸爸,所以才會有這麼多遺憾的事情發生。但我們還來得及學習與彌補。

老師給我們一些作業,包括給爸爸的一封信、給妻子的一封信、列出愛妻子的二十個理由、和愛子女的二十個理由。最後一堂課,家人到場一起上課時,主持人便要求我們唸上述的信給家人聽。結果我看到了好多幕感人的畫面。一位弟兄跟自己十歲的女兒唸愛她的二十個理由時,女兒聽到一半便開始落淚,最後抱緊爸爸說「爸爸我愛你」,而這位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弟兄的眼淚也跟著潰堤。

跟我同組的弟兄唸信給結婚三十多年的髮妻聽,內容大概如下:我雖然已經信主,但老我還是常常現身,惹妳生氣。比如前幾天那件事,我明明錯了,卻硬是要狡辯,和妳僵了許久。想想三十幾年前,妳是那麼的美麗、聰明、大方、身材姣好,卻願意嫁給當阿兵哥的我。但我竟然不知道珍惜,長久以來,不斷傷妳的心,讓妳受委屈。老婆,請妳原諒我,在我們所剩不多的日子中,我會盡心的愛妳,讓妳知道,嫁給我,是對的,是上帝最好的安排。老婆,我愛妳!

弟兄的夫人一面聽一面拭淚,當弟兄唸完信,她立即抱住他,給他一個像是要和他結為一體似的深深的擁抱。

後來,主持人隨機地點了這位弟兄和他的夫人一起上台分享。弟兄說他剛剛才唸過信,主持人說,其他人也想聽聽呀!於是弟兄在台上又對著妻子把信唸了一遍,讓我驚訝的是,弟兄夫人的反應跟之前的一模一樣,幾分鐘前才聽過的信,她再聽一遍,依然感動不已,在眾人面前,淚眼婆娑的抱住自己的先生。

我當時想,原來女性是如此的容易受感動,而我們又多麼愚昧,沒有好好珍惜。那樣的擁抱和充滿愛意的情感交流,不追求和把握,實在太可惜了。我也突然因沒有家人和我一起上課,而感到些許孤單和失落。

課程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儀式,是讓每一位學員幫自己的太太洗腳。教室的燈光被按熄,只留下桌上的燭光,太太坐在椅子上,腳邊有一臉盆的水,學員則跪在太太前,依教師的指示,洗太太的雙腳。

教師請學員先撫摸太太的腳,並問問自己,曾經好好看過、摸過這雙腳嗎?接著請大家慢慢的先洗左腳,並回想過去的歲月中,這腳的主人,為你吃了多少苦,你是否有善待她?平常的日子中,你是呵護多一些,還是冷漠多一些,或者根本是拳腳以對?你曾經這麼的喜歡這雙腳的主人,如今為何變卦了……?

我聽到教室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哭泣聲。和我同組的W醫師,分享時可以感覺他是一個蠻稱職合格的先生和爸爸,他太太來了之後,也覺得他們郎才女貌,對話像是感情很和睦的夫妻(W醫師說他不覺得自己該來上課,是被球友逼來的),可是當他在為太太洗腳時,時髦知性美麗的太太卻哭泣了,而瀟灑健談的W醫師也跟著落淚痛哭,最後兩人深情的抱在一起,像對熱戀的情侶。

洗腳有這麼強的效力,可以催化人的情感嗎?我突然懊悔,為什麼沒有請J(我的女友)來。

這是一個釋放痛苦回憶、包袱、悔恨與淚水的課程,也充滿關懷和愛。我也因大家赤裸裸展現的情感而受到些許驚嚇,但這經驗非常寶貴,遺憾的是,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有得自於妻女的深情擁抱。

因此下課後,我立刻去找J,告訴她我要現學現賣。我請她坐下,拿來一盆水,跪在她的腳前,除下她的鞋襪,握住她的雙腳,唸著老師講過的話語:「很抱歉,跟妳認識這麼些日子來,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妳的腳。這一雙腳底有著許多硬皮的腳,應該走過很多辛苦的路吧!我沒能好好陪伴在妳身旁,為妳分擔憂勞,實在是很對不住妳……」

我嘴巴唸著,手上洗著,並一面觀察情緒開始波動的J。當我洗完、擦乾她的腳,站起身,J兩眼泛紅的緊緊抱住我,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嘴裡喃喃道:「謝謝你!你真好!」

這樣的擁抱,像是可以為生命充電似的,讓我覺得非常的美好與幸福,而且出人意料地,這麼容易就可以得到。

我計畫回高雄後,要幫媽媽洗腳,也要幫爸爸洗腳,並給他們大大的擁抱,為我,也為他們的生命充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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