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不容易得到愛,但很需要愛,很想要愛;設若不能被愛,那就愛人吧。用他的鼻子、指尖、身體和感覺去愛。雖然看不到愛的對象,卻更知道愛的是甚麼。
元旦夜看了2014年金馬獎的最佳影片《推拿》,睡前,我把書找出來看,發現當時註明的購買日期是2010.1.1,恰好也是元旦,已經五年了。要把作者畢飛宇生鮮、深刻、也是鼓動式的文字用影像呈現,實在不容易,比如推拿店老闆沙復明聽說女同事都紅如何貌美,於是漸漸生出愛慕之心,有一天他把都紅帶到房間,表露自己的愛意(這愛其實是「聽」來的),他摸索都紅的臉想把她的美摸出來,可是他失落不已,感到非常挫折。美如何摸得出來?
全書中很感人的這一段,電影卻簡單帶過,畢竟當事人內心種種,不易在幾秒鐘的戲中搬演出來。
書裡描寫推拿店裡幾位盲人的愛情故事,主要有四對。我個人覺得最好看感人的是泰和與金嫣的故事。泰和由於女友離去,痛不欲生,他種種痴情的表現在盲人間廣為流傳;遠在大連的金嫣聽聞後,就愛上泰和了,千里迢迢趕到南京,主動接近泰和,讓這段愛成真。金嫣內心有許多愛的體悟,畢飛宇在書中對愛最好的描述多半集中在此,比如:
「金嫣是知道的。別人的心跳像兔子,她的心跳則像烏龜。烏龜一定能在一棵大樹的底下等到一只屬於它的兔子。金嫣堅信,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每一次心跳都是有價值的,她的心每跳動一次就會離她的戀人近一點,再近一點,更近一點。」
「問題是,他們沒有戀愛。金嫣知道的,他們還沒有。戀愛永遠不能等同於一般的事,它有它的儀式。要么一句話,要么一個動作,也可以兩樣一起上,一起來。只有某一個行為把某一種心照不宣的東西“點破之后,那才能算是戀愛。」
「泰來剛剛從死去活來的戀愛當中敗下陣來,一掉頭,立即再把這三個字送給金嫣,金嫣反而會寒心的。金嫣才不急呢。愛情的表白是上好的湯,要熬。」
「原來是這樣。天啦,老天爺啊,原來是這樣。這樣的場景金嫣都設想過一萬遍了,什么都想到了,偏偏就沒有想到這個。“我配不上你”,“我實在是配不上你”,天下的戀愛有千千萬,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開頭么?沒有。沒有了。因為戀愛,她一直是謙卑的,她謙卑的心等來的卻是一顆更加卑微的心。謙卑,卑微,多么的不堪。可是,在愛情里頭,謙卑與卑微是怎樣的動人,它令人沉醉,溫暖人心。愛原來是這樣的,自己可以一絲不掛,卻願意把所有的羽毛毫無保留地強加到對方的身上。」
畢飛宇的主角,則大概是沙復明,他讓書結束在沙復明得知都紅離去後嘔血那一幕,暗指美終究與眼盲的他無緣這一較高層次的隱喻。
電影中的主角是小馬,他的愛某種層度建立在性上,他先是愛上具性吸引力的同事,最後在妓女身上得到紓解。電影在兩個天涯淪落人(盲人與妓女),逃奔遠方,一起努力活下去,小馬臉上露出笑顏後落幕。
我愛的那一段,因文字美;畢飛宇要的那一段,因意境高;電影導演婁燁給我們的那一段,則帶著希望與救贖。新的一年,看到光明與希望,心裡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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