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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有個國中學生,開口閉口就是「屁啦」「去吃屎啦」「幹」「看蝦小」「衝蝦小」「搞屁呀」「戳你屁眼」。我聽了很難受,問他從哪兒聽來的?同學都這麼講話嗎?他笑著說,書上學來的。

我這個學生不是放牛班的學生,更不是不良少年,而且喜歡閱讀,但我很難想像愛看書的孩子,怎麼會講這些讓人臉紅的字句。上禮拜,有人借我九把刀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翻開書才看沒幾頁,我便曉得,我學生說的那些字句是從哪兒學來的了;我也憶起,他似乎曾數次帶九把刀的書來上課。

除了那個學生,我兩位作文寫得很好的學生也愛看九把刀的書,於是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試著忍受那些不堪的字眼,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給看完。

平心而論,這是一本好看的書,九把刀確實有兩把刷子。我覺得九把刀像舊時在北京天橋下的說書人,可以活靈活現的講述故事,把販夫走卒唬得一愣一愣的。只不過,現在的天橋下,改成網路世界了,更無遠弗屆,難怪他會這麼迅速地便聲名遠播。

然而,他畢竟只是一個「說書人」,寫的是通俗小說,情節簡單易懂,用語淺顯低俗(像舊時說給知識程度低下的販夫走卒聽一般)。我小時候也看古龍、金庸和瓊瑤小說,若要求孩子不看九把刀只看好的文學作品,便流於閱讀上的潔癖了。

但,如果孩子看了他的書,說話帶著書中人的調調,該怎麼辦?因此基本上,我還是不推薦孩子閱讀九把刀的書,除非這孩子有足夠能力明瞭自己要從閱讀他的書中獲取什麼(例如打發時間,明白流行用語,想讓自己偶爾不用大腦與感覺地看一本閒書等等)。

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時,我同時在回想,和我看好的文學作品有什麼差別。九把刀寫自己追求李小華那一段,我忍不住拍擊桌子,低吼這根本就是在寫我。許多同學共同喜歡沈佳儀,以及沈佳儀老是唸柯景騰太幼稚,最後兩人關係曖昧,若即若離,各自交友,又心靈相繫的情形,也和我周遭一些朋友的經歷相似。

按理,九把刀似乎寫出大家共有的人生,原該讓我生出共鳴與感動,然而,這樣的情形並未發生。我想原因,簡單地說,或許是他講述故事時使用的文字與方式都太淺顯太直接了。應該敲響心底更沈重的鐘才會有共鳴吧。

好的小說中,該有一些縫隙與沈默,讓讀者自行填滿。作者給讀者一種熟悉感,卻又似乎是陌生的,結局看似懸而未決,又好像命定般必然,我們在閱讀過程中,享受朦朧、詩意般的氣氛,去感受與探索,使心靈受到一番洗禮。

但九把刀的話太多了,所有的縫隙與沈默幾乎都被他自己補上(他連多年後自己回顧當年往事的情形與感覺都一併寫了出來)。此外,在充滿「屁」與「吃屎」的字眼中,我們多半也很難進入詩意的氛圍。

我沒有辦法張貼一整本書的內容,來輔助我剛剛對於好小說(或好文學作品)的說法,一首詩的篇幅則足夠。以下是辛波斯卡寫的一首富有故事性的詩,就算內容所述我們未必經歷過,而且篇幅短小,但作者點火我們的心海便如火燎原了,閱讀時,我們會在心中創製畫面,擬造情節,窺探評論,不經意地便粉墨登場,為這樣一首應該是讓人喜悅的詩,同時也低迴不已。

一見鍾情(辛波絲卡作)

他們兩人都相信
是一股突發的熱情讓他倆交會。
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是美麗。

既然從未見過面,所以他們確定
彼此並無任何瓜葛。
但是聽聽自街道、樓梯、走廊傳出的話語——

他倆或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們
是否記不得了——
在旋轉門
面對面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說出的「對不起」?
或者在聽筒截獲的唐突的「打錯了」?
然而我早知他們的答案。
是的,他們記不得了。

他們會感到詫異,倘若得知
緣分已玩弄他們
多年。

尚未完全做好
成為他們命運的準備,
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
憋住笑聲
阻擋他們的去路,
然後閃到一邊。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
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
也許在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於
肩與肩之間?
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
天曉得,也許是那個
消失於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還有事前已被觸摸
層層覆蓋的
門把和門鈴。
檢查完畢後並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
到了早晨變得模糊。

每個開始
畢竟都只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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